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研究（特輯二）
中國早期數術、藝術與文化交流
——李零先生七秩華誕慶壽論文集
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研究中心 編
策劃編輯 殷 堯
責任編輯 徐凱凱
特約編輯 張鈺霖
責任校對 陳麗勛
出版發行 浙江大學出版社
字 數 1280千
版印次 2021年6月第1版 ；2021年6月第1次印刷
書號 ISBN 978-7-308-20921-2
一、目録
前言
來國龍
Mantic Arts and Occult Knowledge in Early China: The Contributions of Professor Li Ling
Marc Kalinowski École Pratique des Hautes Études, Paris 1
李零的“中國”地理
唐曉峰 北京大學 17
從新疆阿依托汗一號墓地的發現談阿凡納謝沃文化
李水城 北京大學 29
試論西周青銅器演變過程中的“延滯”現象——以侈口圈足簋和大鳥紋爲例
韓 巍 北京大學 55
塊範法與中原式失蠟法——春秋世變下青銅技術的本與末
蘇榮譽 中國科學院 93
The Pinnacle Ornament of Flowers: Quatrefoils of Early China and Their Achaemenid Parallels
Minku Kim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185
《禹貢》與禹迹叙事的知識譜系
李 旻 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磯分校 247
天之曆數在爾躬——禪讓説考原
林志鵬 復旦大學 265
An Unusual Phenomenon at Mawangdui: A Han Burial with No Jades
Jenny F. So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289
The Seat of Taiyi 太一 (Grand One) and New Light on an Old Problem: How Did Daoist Religion Happen?
Donald Harper University of Chicago 309
秦漢禮儀中的玉人——五畤與郊祀
吕 敏 巴黎高等研究實踐學院 353
王政君與西王母——王莽的神仙政治與物質-視覺製作
繆 哲 浙江大學 375
“上大山，見神人”——從西漢初到東漢變動的山岳形象及人獸母題
柳 揚 明尼阿波利斯藝術博物館 453
Searching for the Origin of a Motif: A Reevaluation of the Diffusionist Model by Examining the Motif of Tree Serving as a Separating Device in Early Artistic Traditions
Zhang Hanmo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533
Astrology in China at the Turn of the Seventh Century
Victor Cunrui Xiong Western Michigan University 593
Myth, Prayer, and Social Integration in Popular Chinese Religion: Lingqiu Temple in Zhangzi County, Shanxi, and the Cult of Jingwei, Daughter of Yandi
Robin McNeal Cornell University 621
Questions about Cai Jixiang
Lothar von Falkenhausen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Los Angeles / Northwest University 653
從 Confucius 到 Laocius
王 丁 上海外國語大學 697
二、前言
本論文集收録的大部分文章，最初是提交給2017年6月12—13日在杭州召開的“中國早期數術、藝術與文化交流：慶賀李零先生七秩華誕暨從事學術研究四十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後經同行評審、作者修改擴充而收入本集。也有一小部分文章，是會議之後，作者陸續惠賜，我們經過選擇、評審而後編入。限於主題、篇幅和體例，以及其他原因，文中一些圖版在編輯過程中被删除了，也有一些文章没能收入本集。我們在此對相關作者表示深深的歉意，並感謝他們的理解與支持。
李零先生以現代眼光研究中國古代文化，是貫通考古、古文字和古文獻等多個領域的優秀學者。2018年6月12日是李先生的七十歲生日，我們提前一年，在浙江大學文化遺産研究院、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博物館和浙江大學人文高等研究院的支持下，在杭州浙江大學紫金港校區召開了兩天的國際學術討論會。李零先生作爲特邀嘉賓參加了會議，並做了“有病不求藥，無聊才讀書：我的研究經歷與追求”的主題演講，深情回顧自己六十九年的經歷，表達了對父母親人、師友同學以及其他給他的生活增添色彩的人們的感激之情。參加會議的主要是李零先生的老朋友、長期的合作者和部分學生。李先生1977年正式參加工作，到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資料室爲編集《殷周金文集成》整理金文資料，因此這次會議也是他從事學術研究四十周年的一個紀念。
這次會議的緣起是早在2013年6月的某天，在北大校園。當時李零先生還没有被評爲美國藝術與科學院院士（那是在2016年）。繆哲和我從北大“臨厠軒”——老化學樓李先生的辦公室——出來，在北大校園裏走走。我們慨歎近二十年來北大的巨變，更感佩李零先生獨立自由的風骨。在這般紛擾浮躁的氛圍中，李零先生以一介平民自處，潜心問學，孜孜以求；矜而不争，群而不黨；雖無心立異，却足爲後學之楷模。有感於此，我遂向繆哲建議，在杭州開個小會，給李零先生祝七十大壽，以表達我們的敬意。我們的提議很快得到李先生的老朋友羅泰、馬克、吕敏、夏德安、熊存瑞、蘇芳淑、馬克夢、王丁、蘇榮譽等的鼓勵與支持。會議的主題，最後選定爲中國早期數術、藝術與文化交流。
早期數術與藝術是兩個密切相關的研究領域，雖然在傳統的圖書與知識分類中都屬於“小道”，但却是中國文化中上層精英文化的背景和下層通俗文化的根源。幾十年來，李零先生在這些領域的研究開風氣之先，爲中外學者所推崇。20世紀70年代以後，戰國秦漢的墓葬中出土大量的簡牘文字材料，當時所謂的主流學術，猶泥守乾嘉矩範，亟亟於利用出土文獻校讀古書，李零先生則獨辟蹊徑，將零散支離的出土材料，進行了如陳寅恪所謂的“具有統系而不涉傅會之整理”，把古代數術、方技、藝術放到古代知識框架與思想背景中去考察。這兩個雖是小道的門類，經李先生深入淺出，娓娓道來，已經蔚爲大觀，其纍纍碩果，爲中外矚目。
中國近現代學術的發展，誠如王國維所言，“新學問起，大都由於新發見”。今日的中國古史、古文字研究，已經把新發現的考古乃至非法盗掘的材料，舉爲專研的主要對象，但近百年的學術史却見證了一個簡單的事實，即僅靠新材料仍還不足以成就新學問，還需要有新方法和新態度。1938年，陳夢家給胡適寫信，表述自己的心迹。他説：“我常時時警惕自己，我們生於吴、孫、羅、王之後，我們所從事者爲古史學、古文字學、考古學、考據學的匯合，有前人爲我們準備道路的（如清人的註疏、二王之學），但我們今日則不但是繼承之，而是發展爲新的。我們讀先生的《胡適文存》，覺其最大的價值在承清儒之後而開新學之端，而我看近今的學者，承此潮流而發揚的固多，仍然覆蹈清儒故轍而不改者還是不少。則是這類學問不是不增加價值，而是不變新、不創造。我常想及此，總想對於典籍、材料稍稍涉獵後，要注意訓練自己的新方法、新態度，而研究古代文化，西洋的考古學、人類學尤爲急需。”
受“五四”時代精神的薰染，陳夢家强調除了繼承清儒註疏、二王之學以外，更有意致力於開拓創變，發展新的現代學問。從他後來的實踐可以看出，陳先生所説的新方法、新態度，並不是追趕時髦理論（我們知道他那個年代風行的理論是什麼），而是對所研究的材料做系統、全面、規範的整理與分析，從而有所發明，提出新問題，得出新見解。
然而這又談何容易。更何况中國學界對談理論與方法（尤其是西方的理論和方法）的學術路徑多有偏見，又常把功力（文獻功底與小學修養）與眼界（理論思考與邏輯能力）對立起來。即使以王國維的成就，當時猶被譏爲“少不好讀注疏，中年乃治經，倉皇立説，挟其辯給，以炫耀後生”；陳夢家則更是“文字音韵訓詁底子並不好，就是聰明”而已。但事實上，眼界必得自功力，而徒功力則不足以致眼界；這需要在功力之外，有大的胸懷與思考。就是清代乾嘉考據的輝煌成就，也是建立在堅實的古音理論的基礎之上。誠如西諺所云，那些反對理論的人，並不是没有理論，他們衹是還陷在舊理論中而不自知。理論的自覺和方法的自覺是現代學術的精髓所在。
李零先生雖然不喜歡專門談理論與方法，但他的研究，其實始終貫穿着對理論與方法的自覺。他常説做學問要“執簡馭繁、虚實結合”，“大道理管小道理”，兼通“硬道理和軟道理”，以及“前提是最值得討論的”，等等。執此可知，李先生考慮問題，總是想要把問題想通透了，深思熟慮，然後用三言兩語切中要害。從銀雀山漢簡的《孫子兵法》入手（這是利用出土文獻校讀古書的一個典範），到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整理金文資料，研究楚銅器和古文字，再進而研究戰國楚帛書、馬王堆房中書、出土數術方技，將斷爛朝報的出土材料系統化，把數術方技放到古代知識框架與思想背景中去，再到近二十年來整理上博楚簡，重讀我們的經典，寫作
《我們的中國》，走出國門，考察波斯古迹，到最近迷上了澳大利亞出生的馬克思主義考古學家柴爾德，所有這一切，都貫穿了他的理論思考。
李零先生自稱不善言辭，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私下聊天時，他古今中外，海闊天空，無所不及，是一個非常健談的人。有時説得眉飛色舞，神采飛揚，有時他沉默不語，有時一個話題聊了許久，他又突然回到先前的話題——他一直在考慮他自己的問題。我在北大讀書期間，多有機會到他在人大附近薊門里的土城書齋，和李先生聊天請教。有時他就簡單地在家裏煮個小米粥，或者我們到樓下吃羊肉泡饃。1995年9月底，剛剛和李先生在北京告别，我來到洛杉磯加州大學求學，10月初李先生就來美國探親。羅泰把他從西雅圖請來，夏德安教授也從亞利桑那州趕來，我們就在羅泰家裏，朝夕聚談，吃飯聊天，或者駕車出游，逛博物館、看展覽、訪古迹。這樣的聚談持續了好幾年。那些年，他正在整理上博楚簡，每次都給我們帶來他的研究心得、國内學術界的新消息。李先生不是那種僅僅專注某一學門的專門之家，他更是一個旁通曲鬯，喜歡寫雜文隨筆，替人讀書的通才，因此他好奇心强，對很多事都有興趣。就像馬蒙泰爾（Marmontel）説狄德羅（Diderot）那樣，從他發表的文字來認識他的人，衹認識了他的一半。李先生所寫的，可能衹是他所想的問題的冰山一角。他想得很多，心事浩茫，憂思難忘。他的所思所想，才是全部的李零、真正的李零。
有一年和他見面，也是聊天。他冷不丁地説，人一生可能有很多理想和追求，一個社會可能有很多目標與價值，但是真正經得起推敲、值得人信賴的，其實很少。那時他好像正在編，或者已經編好他的雜文隨筆集《何枝可依》——“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李先生説他是二十世紀的人，並把他的心留在了那兒。他對自己的年齡也有自己的算法。按他的新算法，今年他才二十出頭。《詩經》曰：“樂只君子，萬壽無期。”不管怎麼算吧，我們都衷心祝願李零先生眉壽康强，文章壽世。
2020年12月12日
來國龍於德國埃爾蘭根
三、论文提要
Mantic Arts and Occult Knowledge in Early China:
The Contributions of Professor Li Ling
Marc Kalinowski（École Pratique des Hautes Études, Paris）
Abstract: Archaeological findings from the Warring States, Qin, and Han that unceasingly follow each other since the middle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keep on enriching our knowledge of the institutions, society, and culture of this key period in Chinese history. The study of the excavated texts has now become an academic discipline in its own right and the central focus of a growing number of scholars. Professor Li Ling was among the first to engage in the study of these new materials in the 1980s. This article is a reminiscence of the author’s friendship and scholarly exchange with Professor Li over the past twenty-five years, and discusses his contributions to the studies of the mantic arts and occult knowledge from excavated manuscripts.
The article begins by presenting the most significant aspects of Professor Li’s intellectual approach as a scholar—those aspects that exerted the greatest influence on the author’s own research orientations over the last twenty years. Then it raises interesting questions in matters related to the early development of the mantic arts and occult knowledge that remain to this day the subject of scholarly discussions and debates.
Keywords: Li Ling, excavated manuscript, mantic arts and occult knowledge, French Sinology
李零的“中國”地理
唐曉峰（北京大學）
提要：本文是對李零《我們的中國》一書所作的評述。主要從地理思想史、區系考察等方面對該書相關内容進行述評，涉及問題包括地理中國的構成、大一統地理觀、文化山川概念、古代地圖、地理學與歷史學之關係等。本文除對該書内容進行評述外，也對相關問題作進一步討論。
關鍵詞：李零、地理思想史、歷史地理、九州、大一統
從新疆阿依托汗一號墓地的發現談阿凡納謝沃文化
李水城（北京大學）
提要：新疆哈巴河縣阿依托汗一號墓地發掘的兩座石棺葬及出土遺物表明，這是在新疆北部首次發現的阿凡納謝沃文化遺存，年代不晚於距今 4500 年。這一發現大大豐富了中國西部的史前考古學文化體系。爲深入了解這一發現的内涵和意義，作者對俄羅斯南西伯利亞米奴辛斯克盆地、阿爾泰及蒙古西北部以往發現的阿凡納謝沃文化遺存作了全面的介紹，並在此基礎上歸納了該文化的遺迹、遺物的特徵，分布範圍，年代分期，經濟形態以及文化源流等。最後對阿依托汗這一考古發現的意義及引出的一系列問題進行了深入探討。
關鍵詞：新疆、阿依托汗一號墓地、阿凡納謝沃文化、米奴辛斯克、阿爾泰
試論西周青銅器演變過程中的“延滯”現象
——以侈口圈足簋和大鳥紋爲例
韓巍（北京大學）
提要：在商周青銅器的演變過程中，存在少數外形特徵（形制與紋飾）與其實際年代相矛盾的器物，本文將其具體劃分爲“超前”“復古”和“延滯”三種情况。其中的“延滯”現象，是指某些器類、形制或紋飾在其繁盛期結束後，還會存在相當長時間，並保持其基本特徵。本文選擇侈口圈足簋和大鳥紋，作爲西周青銅器形制和紋飾方面“延滯”現象的典型代表，對這種現象的具體表現和形成原因加以分析。文中詳細列舉西周中期後段至春秋早期各階段的代表性銅器，梳理了侈口圈足簋和大鳥紋在其“延滯”階段的演變過程 ；並且重點討論了輔師 簋、王鼎等典型器，這些銅器在形制、紋飾方面的“延滯”性特徵，常使銅器斷代研究者産生其年代“偏早”的誤判。本文對青銅器“延滯”現象的揭示，有助於認識考古類型學分析中“普遍性”與“特殊性”的關係，並促使銅器斷代研究者更加全面地考慮從銘文内容到外形特徵等各方面因素。
關鍵詞：西周青銅器、“延滯”現象、侈口圈足簋、大鳥紋、類型學、斷代研究
塊範法與中原式失蠟法
——春秋世變下青銅技術的本與末
蘇榮譽（中國科學院）
提要：本文是在近東和歐亞早期青銅技術與藝術特徵歸納的基礎上，以之爲對照，討論中原青銅技術和藝術傳統的沿革。文章首先指出獨特的泥範塊範法肇建自二里頭文化，具有獨占性，形成了中原青銅器的“本”。商和西周時期一系列技術發明加强了這一體系，不斷固本。春秋時期社會的巨大變革，青銅器風格發生了很大變化，生産技術雖依然堅守原本，但取向是批量化和經濟性，商品化屬性突出。在此背景下，分析外來工藝技術，本文稱之爲“末”的技藝，以失蠟法在商周時期的表現來説明本末關係。失蠟法作爲一種鑄造複雜造型和精細紋飾青銅器的簡便工藝，發明於近東而在商晚期傳入中原北邊，商和西周時期未對中原産生任何影響，但在春秋世變下，對極端奢華器的需求將之導入中原，但也衹鑄造塊範法不能製作的附飾，再鑄接或焊接到主體上作裝飾，主體依然以塊範法鑄造，形成了中原式失蠟法。雖然失蠟法技藝巧奪天工，但那些複雜器物如果可以塊範法分解鑄造再通過鑄接和焊接一體，塊範依然是首選，也就是説，鑄工還是恪守根本，不得已也會采用外來末技，故而春秋戰國時期失蠟法鑄件依然很少。
關鍵詞：青銅鑄造、青銅藝術、春秋世變、失蠟法、技術傳統
The Pinnacle Ornament of Flowers: Quatrefoils of Early China and Their Achaemenid Parallels
Minku Kim（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Abstract: The quatrefoil is an ornamental design formed by a cruciferous arrangement of four leafor petal-like projections radiating from a mutual hub. The form was widely circulated across the ancient Western world, most distinctively in Egypt, Mesopotamia, and the Iranian plateau, with a variety of related schemes, including the dual quatrefoil (also known as the petal-and-calyx alternation), as well as those more commonly called the rosettes or lotus flowers. In China, quatrefoils began to be regularly seen during the late Springs and Autumns period, most notably on the assemblage of Jin bronzes. The usage of quatrefoils gradually intensified in the following periods, reaching an apogee during the Han empire, with a range of variants applied to numerous articles of material culture. With the quatrefoils being a design largely unknown prior to the mid-Eastern Zhou period, this essay argues that a foreign stimulus, most notably from the then emerging Achaemenid empire, provided a primary catalyst for the subsequent adaptations of this type of ornament in China.
Keywords: quatrefoil, dual quatrefoil (petal-and-calyx), octofoil (lotus or rosette), Achaemenid Empire, Proto-Silk Road
《禹貢》與禹迹叙事的知識譜系
李旻（加利福尼亞大學洛杉磯分校）
提要：本文探討早期中國《禹貢》九州空間理想的形成與傳承。對文體風格與知識前提的分析支持《禹貢》地理思想形成的長紀年假説，指出這種思想在戰國時代已經成爲諸子百家的知識前提，並存在多種版本與傳承脉絡。因此，這種古老的天下觀是戰國、秦漢時期大一統理念的重要知識來源，並非在戰國晚期由魏國創造。考察《禹貢》空間理想的起源、傳承與社會背景，需要一個大幅度拓展的時空框架和知識基礎。當代考古學對經學的貢獻在於超越文本的範疇，探究文獻背後知識前提的形成過程。
關鍵詞：禹迹、《禹貢》、九州、長紀年、短紀年
天之曆數在爾躬
——禪讓説考原
林志鵬（復旦大學）
提要：本文結合傳世文獻及近出《唐虞之道》《子羔》《容成氏》等戰國竹書重新討論東周時期禪讓説的源流。春秋晚期雖然出現堯舜禪讓的故事，但知識階層並未明確主張在政治上實行君臣禪讓，直到墨子因爲强調平等主義的“尚賢”，所以將禪讓作爲非世襲繼承的可能方案，此説才進入政論的領域。至戰國中期，部分儒家學者不但將禪讓作爲君位繼承的普遍原則，且注入“仁愛”的内涵，改造了禪讓論。本文最後考察了禪讓説形成的曆術背景，指出戰國早期托名殷、夏及顓頊的造曆運動，促成了後來堯舜禪讓説的廣爲流傳。
關鍵詞：禪讓、堯舜傳説、曆數、尚賢
An Unusual Phenomenon at Mawangdui:
A Han Burial with No Jades
Jenny F. So（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Abstract: The last decades have yielded unprecedented archaeological discoveries from the Western Han (206 BCE–9 CE). Our knowledge of Western Han art, including jades, comes mainly from tombs of noble princes of the imperial Liu family. Many tombs from that era have been emptied by looters, whether in antiquity or more recently. Only three intact Handynasty burials have been discovered to date: one (M1) at Changsha Mawangdui in Hunan merits our special attention. Discovered sealed and undisturbed in 1972 and opened a year later, the Mawangdui burial offers an intriguing anomaly: it did not yield a single jade. Whereas most of the noble burials excavated throughout the land are rich in jade, at Mawangdui only imitations of jade appear, made from other materials (wood, horn, tortoise shell, etc.); more importantly, many are painted images on silk and wood.
This paper examines this unusual phenomenon from perspectives related to material supplies, sociopolitical rank, economic accessibility, traditional artistic contexts, and personal interests. The author argues that the tendency at Mawangdui to stress the shape of the jade artifact over the substance of jade—with a unique preference for painted images of jade disk (bi)—is distinct from mainstream Han practice, which betrayed an obsession with the material efficacy of jade, regardless of form. Mawangdui’s de-emphasis of jade thus illustrates a long-standing local tradition that believed in the efficacy of the image over its material.
Keywords: the Han dynasty Tombs at Mawangdui, jade materiality, burial goods, painted image and object
The Seat of Taiyi 太一 (Grand One) and New Light on an Old Problem: How Did Daoist Religion Happen?
Donald Harper（University of Chicago）
Abstract: Haotan Tomb 1, Shaanxi, dated to the first century CE, has a spirit world mural that depicts the Taiyi zuo “seat of Grand One,” with the three graphs written on a red banner. The function of the shenzuo “spirit seat” is an important feature of Eastern Han popular religion. This article examines textual sources and archaeological materials in order to interpret the Haotan seat of Grand One in the context of contemporaneous religious ideas and practices. The Fei Zhi stela and the so-called three-register mirrors are among the examples of the spirit seat that are related to the Haotan seat of Grand One.
Keywords: Taiyi zuo “seat of Grand One, ” shenzuo “spirit seat,” bianzuo “convenient seat,” Fei Zhi stela, three-register mirrors
秦漢禮儀中的玉人
——五畤與郊祀
吕敏（巴黎高等研究實踐學院）
提要：2016年，中國考古學者在陝西省秦雍城遺址西北約15公里處的鳳翔血池遺址進行了首次發掘。次年，血池遺址被評選爲2016年“全國十大考古發現”。在祭祀坑出土的各類器物中，有一種人體形象的玉人。這類玉人在其他遺址的祭祀坑或墓葬、以及博物館中都有相似的例子。本文將試整理和分析學界關於玉人象徵意義的各類觀點，並在此基礎上，重新思考玉人的性質以及討論玉人的祭祀對象。
關鍵詞：玉人、雍畤、郊祀、太一、上帝、祭天
王政君與西王母
——王莽的神仙政治與物質-視覺製作
繆哲（浙江大學）
提要：西王母圖像在西漢末年的暴興，是一個有待解釋的“謎”。本文試做一破解的嘗試。通過分析文獻與考古資料，本文揭示了王莽如何將其姑母、元帝后王政君塑造爲西王母在人間的對跖，以證明其代漢爲天命所加。本文的結論爲：西王母概念與圖像在西漢末年的暴興，是王莽以大規模的物質製作推進其政治與意識形態主張的結果。
關鍵詞：西王母、王政君、王莽、博局鏡
“上大山，見神人”
——從西漢初到東漢變動的山岳形象及人獸母題
柳 揚（明尼阿波利斯藝術博物館）
提要：本文試圖從漢代博山爐上博山的圖像入手，兼及表現於其他媒介的神山形象，在展示較爲廣闊的政治、宗教和社會背景的基礎上，考察從西漢初到東漢變動的山岳形象和裝飾母題，進而討論在這個語境里人和動物之間的互動及變化的關係，並揭示這種變動所反映的當時社會的一般信仰情况。本文的興趣和重點在於對博山變動的圖像考察：一個神秘的、作爲野性力量象徵的美術形象如何逐漸轉化爲親切的、可游可居的福地。
關鍵詞：博山爐、神山、野性力量、挑戰者、人獸和諧、入山求仙者
Searching for the Origin of a Motif: A Reevaluation of the Diffusionist Model by Examining the Motif of Tree Serving as a Separating Device in Early Artistic Traditions
Zhang Hanmo（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Abstract: This study reevaluates the diffusionist model in art history by examining the tree motif as a separating device in early Chinese art and its seeming connection with ancient Indian (600 BCE–800 CE) pictorial narratives as well as the Achaemenid (550–330 BCE) and Etruscan (900–27 BCE) pictorial art traditions. The examination of these different traditions disproves both the argument that this artistic use of trees was diffused to China from India and the claim that multiple-scene pictorial narrative was absent from Han (206 BCE–220 CE) and pre-Han art. This study argues that similarities between artistic traditions in different regions or cultures are not always the result of diffusion from one to another; moreover, even similarities found at different periods within the same region or culture are not always the result of an artistic inheritance.
Keywords: tree motif, separating device, pictorial narrative, cultural diffusion, Scroll P 4524
Astrology in China at the Turn of
the Seventh Century
Victor Cunrui Xiong（Western Michigan University）
Abstract: This article examines 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court astrology in late-sixth and earlyseventh century China, including “field allotment” (fenye 分野 ) divination, mantic responses to astrological events, the theory of the astrologist Yu Jicai 庾季才 (with particular attention to his Lingtai miyuan or Secret Park of the Numina Estrade), the office of grand astrologer (taishi ling 太史令 ), and government efforts to control astrology.
Keywords: fenye divination, Chen and Sui astrology, lunar lodges, Jupiter stations, Sui Yangdi, Yu Jicai, Lingtai minyuan
Myth, Prayer, and Social Integration in Popular Chinese Religion: Lingqiu Temple in Zhangzi County, Shanxi, and the Cult of Jingwei,
Daughter of Yandi
Robin McNeal（Cornell University）
Abstract: In Zhangzi county, west of Changzhi, in southeastern Shanxi, there is a body of local lore centered on Fajiu Mountain 發鳩山, where sources show a very old cult honoring both Yandi 炎帝 and his legendary daughter, Jingwei 精衛. This essay documents a temple to Jingwei in Zhangzi county, which was well-known in Shanxi province over many centuries and became the site of interesting negotiations between the high literary tradition and local religious practice. Stele inscriptions from the temple testify to a long tradition of prayers for rain at this site, as well as an elite interest in the apparent efficacy of the temple.
Keywords: Chinese myth, popular religion, prayers for rain, Yandi, Jingwei
Questions about Cai Jixiang
Lothar von Falkenhausen（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Los Angeles / Northwest University）
Abstract: A Changsha-based antique dealer during the Republican period who became a member of the staff of the Hunan Provincial Museum after 1949, Cai Jixiang is representative for a stratum of mid-level intellectuals who were instrumental in establishing the system for the administration and dissemination of China’s cultural heritage in the early decades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Cai remains well-known for having acquired and published the Warring States-period Chu silk manuscripts from Zidanku soon after their discovery in 1942, and for having played a controversial role in their illegal removal from China. Building on important scholarship by Li Ling, this article raises a series of questions about Cai Jixiang’s eventful life in its wider historical circumstances, and about the collection history of the Zidanku silk manuscripts.
Keywords: Cai Jixiang, antiques trade, Chu Silk Manuscripts from Zidanku, the Republican period, Changsha
從Confucius到Laocius
王 丁（上海外國語大學）
提要：閲讀中國經典的西方語言譯本，可以發現對漢語人名有兩種不同的翻譯方式：直音轉寫（如老子譯作 Lao-tzu、Lao-tze、Lao-tseu、Laozi 等）、拉丁化翻譯（Laocius、 Laucius）。彙輯孔孟聖賢和諸子名字的拉丁化譯名進行分析，不難發現這種處理集中 於孔孟及其最核心的孔門弟子、老莊、列子以及墨子，也就是説儒、道、墨三家鼎 立，而正是這三家學説在西方享有其他學派難以企及的關注度與接受度，别家諸子 相對處於邊緣。對 Laocius 型的詞彙型態分析可以看出一種趨向，這一類型的名詞已 脱離漢語普通音譯轉寫詞的特徵，同化爲西方語言詞彙，獲得與西方語言學術名詞 同樣的屈折變化與派生功能，因此適用於西文語境中系統地表達、描述概念。漢語 拼音方案當然是有關語言規範的政令法規，應該遵行 ；另一方面，在特定學術領域 如古典研究及其應用範圍，也應該掌握中外學者的歷來成果，理解并有選擇地繼承 看上去似乎偏僻、不入時但是仍然有效的遺産，古爲今用，洋爲中用。
關鍵詞：古典外譯、人名、孔夫子/Confucius、諸子名字、漢字拉丁轉寫、屈折變化